朱伟一,五月的庆典

　　“五月的鲜花开遍了田野,原野洒满了烈士的血”。在中国,5月是红5月,有5•1劳动节、5•4青年节、毛主席5•20庄严声明(支持美国黑人抗暴斗争),还有5•30上海工人大罢工。此外,反对周恩来或是受嫌反周的人被定性为5•16分子,受到全面专政。当然,5月的天气风和日丽,轻寒轻暖,最适合集会游行示威。
　　据说,5•1原本是第二共产国际为了纪念美国工人大罢工而定的节日。大概是由于这个原因,美国资本家悄悄地将“五一劳动节”的英文“May Day”改为“Labor Day”,又把劳工节推迟到9月份。资本家们还不放心,又把5月1日改成“律师节”(律师是最保守的人士之一)。现在好了,美国传统上的产业工人日益消亡,代之的是成千上万的“专业人士”。美国的阔佬总算是可以舒口气了。
　　不过,5月在美国还是到处鲜花笑语,因为这是大专院校毕业典礼的月份。“毕业典礼”的英文是“commencement”,意为“开始”,取“雄关漫道真如铁,而今迈步从头越”之意。学生踏上征程之前,学校还要请来社会贤达、政坛精英们,为学子们最后一次指点迷津。这是件大事。提前好几个月,由师生共同组成委员会就开始反复搜寻、甄别和遴选讲演者。
　　衣钵、衣钵,如果学袍是衣,文凭大概就是“钵”了。哥大法学院的文凭全文用拉丁文书就,但原先也是英文。五年前,教授应广大美国同学的要求,投票将英文改成拉丁文。当时我每见到一位认识的教授,就苦劝他投票保留英文。对一个外国人来说,一张英文文凭已经很有诗意了。弄了拉丁文反倒麻烦,别人看不懂,自己也看不懂。但美国同学也有苦衷。都说外来意味着性感。美国也很悲哀,想留学都没地方好去,因为除了伟大的中国和骄傲的法国,世界大多数国家公推美国第一。没有办法,只好退而求其次,在文凭上动些脑筋,用拉丁文装扮一下。
　　典礼这天,毕业生都是一身蓝色的学袍。蓝色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标色(美国八所常青藤母校都有自己的标色),袖口三杠是博士、两杠是硕士、一杠是学士。戈尔是黑袍红领,这是他母校的标色。学袍可以算是衣钵中的衣,所以讲演者和教授都披着各自母校的校袍。
　　院长颁发完文凭后就轮到了前副总统戈尔作为嘉宾登台讲演了。戈尔在美国政坛有第一雄辩家的美称,一气说了半小时,其中不少是痛说革命家史。穷人会夸耀过去家里如何如何有钱,但更多的是富人要把父辈说的如何如何清贫,以此证明一切都靠自己的努力。加拿大前总理马尔诺尼说是自己上大学时靠开大卡车维持生计,而他的竞选对手同为学生,但学习之余是与佳人一同翩翩起舞。政客用钱时喜欢有个有钱的老爸,但做群众工作的时候恨不能父母一贫如洗。这样容易和群众打成一片,因为大多数人是没有钱,但梦想有钱。
　　戈尔幸运的很,父亲很有钱,但母亲曾经比较穷。戈尔撇开父亲不谈,尽情讴歌母亲,把她描绘成为一位美国妇女运动的先驱。戈尔说,按美国当时的法律,外祖父的家产全都落到娘舅名下(听上去很像高尔基的《我的童年》里面的故事)。为了改造旧世界,戈尔的母亲上了法学院。所以戈尔借此机会向母亲致敬。
　　但大家对戈尔的话有几分存疑,起因有两个:一是传言戈尔自称是《爱情故事》中男主人公的原形,但作者严正声明,戈尔不是原形;再就是戈尔自称发明了英特网。好在美国政客长于自嘲。讲演中戈尔一本正经地表示,他热心公益事业,所以发明了英特网。场内顿时响起了一片会意的笑声。自嘲多好啊!戈尔好似在向群众交心,真真假假,像是在辟谣,又像是在自我肯定。这比道貌岸然地自欺欺人要强出许多。
　　除了致敬和道贺之外,戈尔的讲演只有一个主题:恳请同学们务必热心公益事业;也就是要大家关心国家大事。用戈尔的话说,就是“你们有义务参与,我们有义务改革”。戈尔特别表扬了哥大法学院的应届毕业生,因为他们刚毕业就向母校捐款。原先,毕业生工作一段时间有油水后学校才把手伸向他们。但有好事之徒,刚毕业就捐款(学校不乏富家子弟)。现在,毕业生抬着模拟的支票牌上台向院长捐款已成毕业典礼上的一景。
　　可惜,法学院的毕业生大多把赚钱当做首要任务,很少因法律或正义一类的词而激动。律师不敢感情用事,与外科医生必须削肉如泥是一个道理。真懂法律的人都知道,法律从来就是保护权势者的。鼓吹为民服务的人实际上都是要别人为他服务。肯尼迪在其总统就职典礼上慷慨激昂地说:“不要问美国能为你们做什幺,请问问自己能为美国做什幺。”美国青年听得热血沸腾,自告奋勇地去越南送死,后来才知道肯尼迪要别人牺牲,自己却在声色犬马,完全是“周末布道,周日流氓”。
　　5月是美好的。数载寒窗,一纸文凭到手相当于拿到了衣钵,大家就可以云游四方了。父母脸上挂着痴迷的笑;同学们自己也感动得“竟无语凝噎”。但在短暂的庆祝后还要去准备律师资格考试,真是“长夜难明赤县天”。